“你看他睡觉的时候，是不是很安静？”宋清川胡子拉擦地坐在病床前，头也不回，脸上带着温柔又深情的笑。
“你这话说的，像育婴室外第一次见到自家小孩的父亲。”叶深撇撇嘴。
“你会不会说话啊。”谢云岑翻了一个白眼给叶深，还没等宋清川附和他，就接着调侃，“分明是像第一次抱着孩子喂奶的高龄产妇！”
“不会说话就别说，别吵他睡觉。”宋清川被他们说得有点憋屈，其实是他内心一直都很烦躁，余霁已经睡了两天了，期间醒了一次，迷迷糊糊喊了一声“清川”就又昏睡过去，医生说这种昏睡是正常的，但是宋清川就是不放心，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你要不去收拾一下，剃个胡须什么，你这样估计他醒了认不出。”叶深拨拉着宋清川未经打理的头发劝到，实在是他太憔悴了点，先让他好好休息，别守了。
谢云岑也点头称是。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真的把宋清川唬住了，半信半疑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确实，很扎手。虽然余霁不是个外貌协会但是怎么说，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还是不要破灭的好。嘱咐了两人几句真的就回家收拾去了。
谢云岑和叶深再三保证绝对寸步不离才把宋清川送走，门一关，两个人极其默契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熟睡的余霁，然后对视了一眼，出门去看隔壁受伤的同事了，谁爱守谁守。
不一会儿，房间进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还没来得及在外面卸完一身的寒气，那人关门的动作很迅速，知道床上躺着余霁，却没敢马上走过来，背靠着房门有些犹豫。
他把头上的毛线帽和口罩摘下来抓在手里，露出一张被时间洗涤得越发刚硬的脸，脸侧的青碴还没除干净，年轻时的锋芒毕露沉淀下来，变成更为隐秘的坚持和隐忍，这就是藏了二十年的寇易。
床上的余霁睡得很熟，脸上有了血色，淡淡的粉红覆在薄薄的皮肉上，浓密的眼睫自然地垂下来，脸上的线条没有绷紧，显出柔和的轮廓。他静静地躺着，没有看见面前已过不惑之年的中年人对着他，面露出挣扎和痛苦的神色。
眼前熟睡的青年和记忆中稚嫩幼小的孩童重叠在一起，那是寇易二十年前偷偷躲在余家外窥探到的笑颜。
当年，赤羽带人出面帮他赶走了秦二，虽然事发时寇易对赤羽态度很差，但是他对这个亦正亦邪的女人充满了好奇，利用自己警局的便利很快及找到了赤羽的个人信息，亲眼见到了不一样的“赤羽”，知道了“赤羽”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名字，她更满足于做一个温柔的母亲或者一个浸润在爱中的妻子。
寇易自己在查赤羽的同时，在余家附近发现了秦二的人。
“我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被我引去的，但余夫人确实是因为我，第一次跟秦二有了正面冲突……”寇易满足于余霁这种不省人事的状态，深藏在心中的厚重情绪并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消减半分，一点点泄了出来。
“后来，你的父亲母亲都葬身在那起事故中，卷宗上写的是意外，我不信啊，孩子，我知道你也不信。但我知道我越查越危险，所以我把我快满四岁的孩子藏在福利院里，解决了后顾之忧才可以义无反顾地找到真相。”寇易像是在懊悔当年荒唐至极的决定，他用手搓着脸，苦痛地吞咽几声。
“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事情会朝我预想不到的方向发展，那起事故我什么都查不到，接着我发现、我发现你已经被狸刀的人看管起来，我根本没办法接近你，我太累了，什么都顾不上了，连我自己的女儿也……也在我没注意的时候被人资助收养了。”寇易低着头，尽管余霁没睁开眼睛，但他还是不敢让自己发红的眼睛有一丝被看到的可能。
“我的孩子，才三岁，福利院档案记录父母双亡，对，父母双亡。”寇易颤抖着手，用掌心接了一颗泪水，“阴差阳错之下，她被狸刀接走了，孩子啊，命运就是这么爱捉弄人。”
寇易死咬着后槽牙，逼自己把压抑多年的激愤和痛苦都倒出来，可他还是忍不住颤抖，裤腿被抓皱还是克制不住涌出来的恨意。
“最后，我做了一个我此生最后悔的一个决定，我，寇易，一个没用的废物，让我的亲生女儿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成人了。”寇易看见余霁皱了皱眉，知道是他无意识的生理活动，但寇易还是崩溃地摇了摇头，“不不，不是的，我没有放弃过她，我一直在看着她，我以警察的身份接近她，我让她成为我的线人，血浓于水的亲情一直都在，我知道她是个好女孩。”
当年寇易发现自己的女儿是被狸刀领养之后，他不是没有想法把孩子救出来，一番考虑之后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决定，让女儿继续在组织中长大，成为他早早就栽在组织里的一个种子，一面替他紧盯组织里的动作，一面暗中保护余霁。
这两个孩子谁也不比谁幸运，吃过的苦，遭遇到的事都是平常人难以承受的。
寇易终于支撑不住，捂着脸在余霁病床前呜咽出声，头埋在自己的手臂上泣不成声，“我该怎么告诉她，她不叫羲和，她姓寇，她身上流淌着我的血液……”
“嘭——”门外有什么东西倒了。
寇易下意识回头，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了羲和那张惊愕的脸。她带着吃食来看余霁，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脑袋仿佛被上百斤的石头当头砸下，在寇易追出来之前，她慌不择路地跑了。
两个人追逐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病床上，余霁缓缓地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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