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犀牛精一个悠长的呼噜尚未打完，就被夏侯风轻手轻脚地推醒。
“嗯……嗯？”他睡眼惺忪不解地看着蹲在自己跟前的这头穷奇。
“你说说，地瓜干和南瓜籽能不能也拿到长留城去卖？”夏侯风小声问道。
“嗯……嗯？”
小牛犊子尚未全醒，听得懵懵懂懂。夏侯风便压着嗓子又问了一遍。
“应该可以吧，我阿爹说长留城老大老大的，喜欢吃什么都有……可我看你家日子过得挺好，犯不上折腾。”
“折腾？”
“我是没法子，我阿爹说年成不好，我们兄弟几个吃得又太多，让我们自己到外头找找活路，不成了再回来。”白犀牛精打了个呵欠，月光从窗外落到他的牙上，白亮亮的泛着光。
夏侯风皱眉：“吃得多就赶你们走？”
“不能这么说，也是想让我们到外头历练历练，看看外头是啥样子，免得一辈子就守着一亩三分地，啥也不懂。”白犀牛精看着他，又张大嘴打了个呵欠，喷出的气全是南瓜味儿的。
夏侯风自己怔怔出了半日神，待要开口时发觉白犀牛精已经睡着了，想了想没叫醒他，从地上站起身来，轻轻拉开门出去。
蹲在院中抽完最后一袋烟，夏侯战这才敲了敲烟杆子，又把身上衣袍拍了又拍，生怕沾染上烟味。迎着夜风，仔仔细细上上下下都拍了一遍，他举衣袖又嗅了嗅，抬头时正好看见夏侯风拉门出来。
“阿爹……”没料到他就在院外，夏侯风自己楞了楞。
隔着屋墙也能听见白犀牛精的呼噜声，夏侯战了然且同情地看了眼儿子：“被吵得睡不着？”
夏侯风摇摇头，欲言又止。
“谁让你要将他请回来，且将就一晚吧，反正明日他就走了。”夏侯战道，自己也预备回屋去了。
“爹爹……我……”夏侯风忙喊住他，“我有事想与你说。”
夏侯战停住脚步，见夏侯风神色异于寻常：“说吧。”
“我、我也想像他一样，把咱们家里头的地瓜干、南瓜籽都拿到长留城去卖。”夏侯风期盼地将夏侯战望着。
看吧，被小牛犊子带坏了！先是种地，现下居然想当个小商贩？这是一头凶兽该干的事情么？！夏侯战面色顿时沉了下来，皱眉道：“胡闹什么？你也听见了，他那是因为家里年景不好，不得已才推着一车柿子出来讨生活。咱们家里头，有吃有喝，又饿不着你，你去卖什么东西？不行，绝对不行！”
说罢，夏侯战就径直回了屋。
夏侯风愣在当地，过了片刻，懊恼地叹了口气。
见夏侯战气呼呼地回来，夏侯夫人正替夏侯桂缝个肚兜，挑眉看他，诧异道：“怎得了？”
夏侯战先朝她打了噤声的手势，从窗缝里往外看去——外间，夏侯风在院中站了好一会儿，才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屋。
“小风被那头小牛犊子带坏了，居然说要去长留城里头卖地瓜干和南瓜籽。”夏侯战这才回到夏侯夫人身边，叹了口气，“简直丢凶兽的脸！”
夏侯夫人笑着摇摇头：“你不是一直说，小风到了年纪该出去自立了。如今，他想出去你怎得又不许？”
“我希望他出去闯荡闯荡，立一番事业！将来顶顶不济，至少也能跟我似的，能占个山头。你瞧瞧，雷儿来信，在不周山打服了两头孟槐，这才是个凶兽的样子。”
夏侯夫人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成日里打打杀杀，又不是什么好事。小风想卖东西便让他去卖，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各人有各人的命，未必非得占个山头才能过日子。”
夏侯战被夫人说得一愣：“你想让小风去？”
夏侯夫人叹了口气：“我自然是舍不得他，可孩子大了，终究是要自己出去自立。与其来日，看你打打骂骂地撵他走，不如让他现下欢欢喜喜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儿。”
“当个卖地瓜干的小贩子？！”夏侯战想到夏侯风站在街边殷勤叫卖的模样就不寒而栗，简直是丢尽凶兽的脸面。
“有何不可，只要他欢喜就好。”
那夜，夏侯战翻来覆去，直至下半夜才合目歇了一会儿。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白犀牛精由于要赶路，很早便起身，向众人辞行，继续一路往长留城去。夏侯风一直将他送到山口的岔路，这才怏怏回来。
夏侯战看他闷闷不乐，想了许久，沉着面，招手唤他。
夏侯风不解其意，以为阿爹为了昨夜的事还在生气，慢吞吞蹭过来。待夏侯战对他说完，他惊得眉毛都快飞出去：“阿爹！你……你肯让我去长留城卖东西！”
“你把你那些能卖的都收拾收拾，全都拿去卖吧。”夏侯战道，“这就算你出去自立了！”
夏侯风愣住：“出去自立？那我……”
“不能再回来，东西卖不掉也不能再回来。”夏侯战道，“我夏侯家的孩子到了年纪就得出门自立，你大哥是这样，你也不例外！”
“……那，那我还是不去了！我不想离开家，不想离开你们！”夏侯风想了想，改了主意。
夏侯战恼道：“你这孩子……能不能有点出息！”
夏侯风蔫蔫回屋，不肯出来吃饭，连夏侯桂捧着烤山芋送进去，他都没吃。
夏侯战愈发恼怒，不明白这孩子究竟在想什么。夏侯夫人炒了花生仁给夏侯战下酒，又煮了盐水花生，晾凉后，搁在大海碗里头，端到了夏侯风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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