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您醒醒，今日早晨得的消息，日本人进长沙城了!”老管家慌张地拿着一份报纸，提着长衫的袍角急匆匆地走到内室来，将正在打瞌睡的二月红硬生生拉回神来。
长沙地域膏沃，商户众多，又距长江下游四通八达之地，军阀相争，派系相斗，日本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大的一块儿肥肉。九一八之后东三省沦陷，日军明面上还没有在南方掀起什么大风大浪，但是日系商会借着通商的由头已经吞并了长沙好几家商会，日军势力也逐渐渗入长沙军系，几日前日本雪皇家的少佐雪皇夏子终于入城，接管商会，顺带着带入了日本驻军。
"料得到的事情，不值得这般慌张。"初冬的日头明晃晃透过窗棂打在二月红面上，他半眯着眼睛，慵懒地支起半个手臂撑住头，是管家早已熟悉了的云淡风轻，"吩咐园子里的孩子，近日不要逾了踞，不给日本人唱戏，便是了。"
老管家跟在二月红身边多年，深知自家二爷沉敛的性子，筹谋都在心底，万事只管照着他的吩咐便是，他点点头，正想退出去，又听二月红说一句，"九门最近太平吗？"
"二爷，恕老奴直言，长沙城的地下生意原来都是咱们红门在操持，下面的人也都秩序井然各司其职。军官伶人拐杖仙，上三门从来是平分权势。可自从张大佛爷占了这长沙城，九门怕是要成他一家产业了，其他家族的人虽说没有明面上同他起冲突的，暗地里都憋着一股气，大家都等着您来主持大业，重振九门的牌面!"管家说的慷慨激昂，"张启山初来长沙时，还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军痞，全倚仗着二爷帮扶着才走到今日地位，结果他却恩将仇报，封了全城的鹿活草，才害得夫人早逝，连二爷都……"老管家欲言又止地看二月红一眼，不再言语。
"齐叔，我同他如何，是我自己的债。"二月红看向窗外，琉璃色的眸子在日光下变得将近透明，"把九门的人聚一聚吧，长沙就要变天了。"
"是。"老管家做个礼，出门去了。
二月红盯着窗外看，一片如勾水洗墨的澄澈蓝天落在他眼睛里，怎么，家恨还没来得及收拾清楚，国仇便已迫在眉睫了？他终是叹口气，"孽债。"
二月初一，长沙初雪，梅花将红宅簇拥，热热闹闹地映衬这宾客满堂，除了张启山，九门中有头有脸的人已经尽数到场，彼此推杯换盏地应酬着，二月红坐在正堂黄梨木雕花的大椅之上，看着满座衣冠，梨园盛景，莫名想笑。
上三门为官，军爷戏子拐中仙，正如烟上月。
平三门曰贼，阎罗浪子笑面佛，正如杯中酒。
下三门经商，美人算子棋通天，正如花下风流。
甚好，只是这镜花水月的热闹，不知还能继续几时。
张启山仍旧没有出现，在座众人本就对他颇有微词，到现在愈发沉不住气，霍仙姑呷一口茶，长眉一挑，语气便咄咄逼人起来，对着二月红发起牢骚，“二爷，霍家可不像您这般富贵悠闲，堂口上事情还等着我去招呼，您把我们凑在一块儿，等他张启山一个人，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仙姑，我已说过了，佛爷刚刚接到急报，回了军区一趟，马上就来。”张副官听霍仙姑诋毁张启山，连忙替他解释。
“呦，副官真是护主，我家奴才若是有您一半伶俐，那我日后也可以随意迟来。”霍仙姑话里掩不住的讥诮，副官还想说些什么，齐铁嘴连忙扯扯他的衣襟，“呆子，今天是二爷的场子，你就别瞎蹦哒了。”
“够了。”一道清清凉凉的声线打断了他们的争执，二月红揉揉眉心，回过神来，“日军入城，自东三省开拔，一路南下，入城的码头和驿站多被管控，抗战物资周转不通。九门虽是三教九流，但今日多事之秋，家国必当同论，大家肯定也知道日军进城了，今日叫大家来，要的便是九门勠力同心，一同抗日。张启山是长沙布防官，是守城之人，他守着城，我等守着他，可愿?”
他这一席话，明明白白是支持张启山的意思，九门的人本是想让二月红出山，压一压张启山的气焰，世道乱了不止一年两年，这些树大根深的家族并不会受影响，朝代更迭，都是人事。而九门吃的，是地下的生意，无论谁当权，都影响不了他们的富贵。
厅内默然，九门之人面面相觑，老管家试探着开口，“二爷，您不是同张启山决裂了吗？怎的……”
怎的又生出这般念头，替他守城?
“呵，私怨。”二月红挑唇，鸦羽般的睫毛垂在眸中，冰凌凌是十里雪景，“诸位真是安闲太久了，莫不是都忘了，老九门是长沙的九门提督?祖宗的基业，不能毁在我们的手里。”
“我守的不是张启山，是长沙城，可懂?”二月红清冷的声音砸在地上，一地珠玉碰撞之声，堂中人沉默，看向二月红。
“民国十七年，济南惨案，死伤千人；民国二十年，九一八事变，日军占领东北，辱我国疆，东北张家遭袭，张启山南逃，后因军功封上将；今年初春，中日于上海激战，三月建伪满洲国。”他苍白的面色由于激动染上些许血色，每一句话都使上了全部气力，九门众人人面色愈发肃穆，“张启山身上枪伤数十，刀伤百处，会战无数，你们现在问我为何要支持他?”
一席话讲完，他阖上眼睛，极其疲倦地道句，“国将不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家自己思量着吧。”
屋外一片风雪之声，一个人军靴踏地，踩实一地新雪。
紧闭的大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张启山一身风雪地进门，俊郎的眉目里是显山露水的疲惫，他解掉大氅坐上正座，“让大家久等了，刚才在路上被截住了，咱们开始吧。”
却无人应他，他有些不解地看向他们，这时一室人通通站起，朝他恭谨作揖，“九门诸众任凭佛爷调遣。”
张启山看向二月红，二月红给他一个笑，“佛爷，这就是九门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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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是很有家国情怀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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