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被徐徐展开在他面前时，孟柯的忐忑几乎就写在了脸上。
“有人买吗？”孔卿看着他，仔细端详完后问道。
孟柯涨红了脸，底气有些不足地解释道，“我本就想着入不了师父的法眼，不该拿出来的。”
“不算太糟。”孔卿干脆提起笔来，往画上添了几笔，“这批你准备何时去卖？”
“本来是准备今日去的，不过师父来得突然，就临时改了计划，想着还是下次去吧，多学些东西才是紧要的。”
“这么说，”孔卿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刻意拉长了尾音，“在此期间，你就都准备吃那个了？”
“……师父别担心，这个其实挺好吃的，除了苦了点，”孔卿的眼神叫他咽了咽口水，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白菜大米汤，听起来还不错对不对……强身健体的……我猜……”
他彻底没声了，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拉住了手腕朝院外走去。
收徒的第一天，发现徒弟话有点多，碍于他的威严，看起来憋得很难受。
孔卿有些头疼，顿住了拽人的脚步。
“怎，怎么了师父？”
“带路，”他轻点了一下那堆修改之后的书画，“去市集。”
市集里人来人往，他师父不知为何一直维持着人型，并未回到玉佩里去。他们一度被人流冲散，他却屡屡抓住孔卿的一小片衣角。
嗯？居然有布料的质感。
他不敢握得太久，在略微空旷的地方便会放开。每逢这个时候，孔卿总会看他一眼，冷汗从脑门划下，莫名的紧张感会让他无所适从。
很快便到了平日里摆摊的地方，他将字画都一一展开摆好，却惊讶地发现师父的修改仿佛让画有了灵魂。
“师父你好厉害！”
他由衷的夸赞点亮了那双纯净的眸子，光碎成几瓣散落其中，险些便恍了孔卿的神。
“是你学艺不精。”孔卿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食指微曲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
孟柯捂着额头小心地看了眼地面，确定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冒出来以后，才弯起嘴角展开了笑颜。
“啊就是这个人，他居然还有脸来卖字画！”
“不知廉耻最可怕啊，那么小他也下得去手！”
“少说几句吧，人在做天在看，这样的人迟早遭报应！”
“对，上次官府那五十大板还真是便宜了他，这样的人简直是死有余辜！”
“听说三年前他还克死了养大自己的人。”
“何止啊……明明是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死绝了，就剩他一个，玄乎得很呢。”
“哎旁边那人是谁啊？”
“不知道，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物以类聚，跟这种人混在一起的，能是什么货色……”
……
自安静坐下开始，周围人的眼光便像一把把利剑往这边投来。孔卿只要愿意，那些恶意的揣测和谩骂就不断地爬进他耳朵。每落地一句，他身旁的人脸色就更白一分。
“很在意？”他并未问起事情的缘由，反倒用极度温和的语气问道。
“不是。”孟柯出乎他意料地摇了摇头，正准备解释的时候，却被人给打断了——
“是你们在卖这字画？”
“是。”孟柯见难得有人上门，便赶忙招呼道，“可感兴趣？价钱好商议。”
孔卿站在他身旁，见他挂着疏离的笑容，话里几乎是叫人心疼的轻车熟路，便料想这样的话他或许说了千百次。来人傲慢的神情和厌恶的眼神无法叫人忽视，兴许这千百次里次次如此。
“师父，”孟柯苦涩的神情看得他心里一滞，“我将你的字画卖得如此便宜……对不起师父，我现在的处境……”
他后半截的解释再次被吞回肚里，头上传来熟悉而冰凉的触感。他的师父没笑，声音很轻，亲手将铜板搁在了他的手心，“无妨，先去吃点东西。”
他酸涩的心情蔓延至眼眶，音节也吐得平缓而艰难，“嗯。”
孔卿看着那双微红的眼眶内无辜而不加掩饰的感激，心情有些复杂地叹了口气。
四周的嘲讽还在继续，甚至方才那人厌恶的眼神还深刻地扎在他脑子里，孔卿的心里却突然生出几分愧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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