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知道这摊子，听口气，跟那胖子挺熟？”
陈衍以为自己随口提的话题有多轻松，店伙计已经端着盘油汪汪的烤鱼放桌上了。马面鱼烤的喷香，陈衍不客气的拨拉下撒上面的葱段，直接拿筷子扯下一大块鱼腹肉，塞进嘴里。
沈璇没动，捏着筷子正出神，像是在回想跟胖子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马老三，就是胖子他父亲，他们家烤肉店就开在老城区，开了有二十年的老店……西城的人都知道，吃烤肉就要吃他们家这一口，别的地方不行。”
“13年，老城区那片地方搞拆迁，马老三家的店面是北巷第一家，他们家不拆，一条街都动不了。”
“当时黑镜刚竞到老城区改造的标，政府那位领导新上任，急着出政绩，下了死命令，说什么都要在一个月之内拆完整条街，一个都不能手软，不留钉子户。”
“那晚上是我指挥人，连夜拆了他们家店……”
“马老三跟胖子带了一条街的人去政府门口堵门，当天，也是我让人把马老三跟胖子架回去……打断了马老三一条腿，才没人敢接着闹事。”
陈衍嚼着鱼肉嚼的正香，起初没仔细听沈璇在说什么，他跟胖子怎么认识的怎么相熟的，他原本并不不是那么在乎，只当是套近乎的话头，随便聊聊。
可沈璇一条条这么说出来，跟个旁白一样用冷冰冰的声调不带感情的讲出日头底下的那些龌龊，连个声调都不带变化……陈衍嘴里的鱼肉到了嗓子眼，却如何都咽不下去，他目光一跳，盯着沈璇开阖的唇，听他继续在说“也是我如何如何的。”
“马老三断了一条腿，我正好露面，帮他们联系西城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骨科大夫开刀手术。胖哥起初不信我，咬死我跟他们是一伙人，我去了七八趟，找看护照顾老爷子过夜……我跟他讲，拆店的事情我这边完全不知情，我要是知道，绝对不会这么做。”
“至于打人，就更不可能……我说我们老板做事，一向讲公平公正。你的损失，我们怎么也会双倍补偿。”
“事后我帮胖哥找新店面，从老城区搬到这儿。他说新店起步手头紧，我说我代表黑镜跟你谈，出资入股帮你开店，前期的钱都我来出，你什么都不用管……”
“他居然信了。”
“胖哥带头签的补偿协议，一条街的人见他家都签了，再没一个敢出头……一个月，我记得北巷全拆完，也就一个月。”
沈璇慢慢从鱼身上剥下一块完整的肉，也是同样慢动作的送进嘴里嚼了嚼。
陈衍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吃的下去，像是他刚讲出口的那些陈年旧渣真的就是微不足道，所以他才能这样若无其事？
“老东西逼你的？”
陈衍把筷子放下，他不知道自己身体哪处出了毛病，一股挺奇特的情绪正从他脚底心急遽的朝上涌，像走火入魔的人一样，经脉里突突突的跳。在听完沈璇讲的这段狗屁故事后，再看见穿梭在人群里的胖子时，吃着人家秘制的绝味烤肉，他就觉得浑身难受。
这该是愧疚吗？
陈衍没想到沈璇摇了摇头，他一笑，肯定的语气跟他讲，“不是。”
“从头到尾都是我在指挥，包括前面拆店、打人，后面送医院，找店面、入股……”
“算好的。”
“胖子这人太老实厚道，重情义，不可能不买我的账。”
“嘿，糖醋板筋！我的绝活啊！”，胖子亲自端过来，在陈衍肩上一拍，嘿嘿问，“老弟，胖哥这鱼烤的咋样？”
“嫩不嫩，酥不酥，香不香，是不是美棒棒！”
胖子这一打岔，两个人都愣了下。他手上沾了油，这么一拍，立刻就在陈衍衬衫上留下两道油光锃亮的油印子，沈璇看见了，装作没看见移开了目光。
陈衍的反应也算快，立刻拿出招牌式的笑，跟这烤肉摊的气氛如出一辙的热情洋溢。他朝胖哥竖起大拇指，“你这手艺，绝了！”
“嘿，不是胖哥跟你吹，你在西城要能找出第二个比我这味儿好，不，能跟我这味儿一样，我算输！”
“可以啊！这口气……生意这么火，胖哥没想着做大，开几家分店，搞个连锁试试？”
沈璇先下手为强，拿起串糖醋板筋一口咬掉一半，期间掀眼皮看了眼陈衍，就看他要搞什么鬼。
知道了他跟胖哥是怎么结交的，还敢当着他的面这么问？
胖哥搓着手一笑，还有点不好意思，“哎不行不行，小沈在这儿，我就实话实说了啊……就这家店，还都你沈哥帮忙开的。那群狗娘养的公仆，吃人不吐骨头，黑着呢！”
“当时老头手术住院，我心急的跟什么一样，完全操心不到这头。是你沈哥给我找地方，又是出钱，又是招人，连装修都是他亲自带人弄的”，胖哥搔了搔头，一个大男人做出一副小媳妇样，看的陈衍脸一黑。
“我跟捡了个便宜儿子一样……先前那店面你没见过，巴掌大的一片地方，要我自己整，肯定整不来这么大场子。”
“这都你沈哥的本事！”
陈衍目光一转，从胖子看到沈璇，然后胶在沈璇平静无波的一双眼睛上，眨都不眨。那双眼睛那么亮那么黑，不掺杂的两丸墨玉，安安静静的浸在清水里，可他说不清为什么，看的越久越觉得心寒，连嘴里都开始变味。像是刚刚入嘴的那些酸梅汤其实都是过期变质的，这一会儿开始发酵，酸的涩的争先恐后的在肠胃里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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