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皇后是不是觉得微臣有本是早在十余年前就编造皇后谋害世子寰的事情，然后等到今日陷害皇后呢？”
母后面色已然灰败，但仍咬牙道：“住口！你用这些莫须有的事情污蔑本宫！到底是何居心！公子珩，可是你早与蔺衍密谋造反！”
公子珩一直安静站在一旁，连司徒壑都只是如隔岸观火一般，仿佛和此事毫无关系。
此刻母后质问公子珩，司徒壑才上前一步，恭敬行了一礼，笑道：“皇后此言差矣，微臣与公子今日来启明殿，完全是受顾将军和蔺卿传话，说是皇后召见。众卿均知，公子珩已搬离宫中，若无传召，怎可擅入内宫呢？不过……”司徒壑话音一顿，直起身，直直看向母后，那眼神洞若观火，似是看穿一切的透彻，“当年，为先帝守护西北边关，战功赫赫，忠心耿耿的西宁王，若是知道当年世子寰之死，其中竟有这般曲折，只怕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母后闻言一怔，眼神有些涣散，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大胆！你口出妄言，还敢插手皇室宗亲！来人啊！将蔺衍押入天牢！”蔺辅国在一旁看到蔺衍一件一件将当年证人证物一一展列，即使所有人都装聋作哑，可还有谁心中不明白，世子寰的真正死因到底什么呢。
现在不过是不能亲口承认，坐实自己罪名，所以无论如何不能承认罢了。
蔺辅国说完，启明殿内侍卫却无人动手。
蔺辅国环顾四周，目眦尽红，声音嘶哑：“还愣着干什么！难道我的命令你们也不听了吗！这启明殿是先帝的朝堂！皇后和公主是这永明宫的主人！我蔺纮还没死！你们谁敢在这里放肆！”
这殿内寂静无声，连姬氏一族都面色沉重，不敢对视蔺辅国的眼神，纷纷别开脸去。
那是世子寰啊。
那是我亲叔父的嫡长子。
用命为大昭立下铁血战功，远赴西北二十年不曾回过信陵的西宁王的唯一嫡子。
母后谋害的不仅仅是我的竞争对手，明夷宗族我同辈的堂兄，她谋害的是大昭最忠心的将军的血脉。
蔺衍他们今日将这件事公诸于众，是要告诉所有人，若伯阳皇后与重龄公主即位，大昭的忠臣也可能有这样鸟尽弓藏的一天。
他要让大昭的百官，对我和母后寒心。
他做到了。
蔺衍看着蔺辅国仿若困兽犹斗，还在挣扎，淡淡道：“蔺辅国对皇后和公主忠心耿耿，可大昭要的是能治世能容人的明君。可惜西宁王一生为大昭驰骋沙场，皇后却还是对他猜忌至深。若追随这样的君主，谁说不会有兔死狗烹的一天呢？”
“不错！我顾某愿追随明君，为大昭抛头颅洒热血！却不愿被构陷于妇人阴私，冷了我一腔热血！”
“顾命大夫沈钰愿追随公子珩！”
“没错！中柱国叶青愿追随公子珩！”
“御守令徐鹤愿追随公子珩！”
……
不止是异党朝臣，连姬氏中都有人附和背叛。
也许母后已经明白大势已去，但她的表情淡然，甚至唇角还微微带着笑意。即使在这样的境遇里，她依旧华美艳丽，像一副色彩浓郁的奢丽画卷，让人不敢破坏这种仿佛快要艳丽到极致后即将枯萎的靡艳。
蔺辅国颓然看着四周，眼中是痛苦和茫然。
他一生忠心于端和帝，忠心于端和帝的妻子，忠心于端和帝的女儿。
我听父皇和母后说过无数蔺辅国睿智弄权的故事。
他不仅是父皇的宠臣，更是一个孤独帝王极其珍贵的朋友。
他也为了父皇，拼尽全力去守护他留下来的东西。
可他失败了。
一生在朝堂呼风唤雨盛宠不衰，无人可撼动地位的大辅国蔺纮，做梦也不会想到，他无往不利的政治生涯会终结在自己的儿子手中。
他最没想到的对手，给了他致命一击。
我茫然站在众人中，看着公子珩。
我和他是今日这权力斗争漩涡的最中心，可我们两个却仿佛是在这启明殿中与这件事最无关的人，不约而同地安静。
我看着他，他和平时一点不同也没有。
我从没想过，在他与我在天枢馆朝夕相对的日子里，在他病中私会的每个夜里，在我因他对我的情愫沾沾自喜的时候，他早已知道，等待我的是这样一个结局。
周围的人在他身边叩拜，山呼陛下。
只有我安静看着他。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转过头。
他的视线扫过我。
然后，没有任何停留，他目视前方，张开双臂，有人为年轻的帝王穿上玄色的龙纹长服。
许久没说话的蔺辅国忽然捂住了胸口，来不及控制着他的侍卫反应，一头栽倒在了地板上。
可无人来得及注意他，所有人都注视着新帝一步一步走向原本属于就我父皇的高台。
我挥开挡在我面前的尖刀，任由刀刃割破我手臂和衣袖，走到蔺辅国前轻轻将他扶起来。
蔺衍也注意到了，他也朝蔺辅国这里走来。
蔺辅国的脸颊一侧有些抽出，他好像忽然就苍老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我，他努力动了动嘴唇，但他嘴唇好像不听他的使唤，使他说不出话。
我最崇拜的长辈在我的眼神里流下绝望的眼泪。
“我来吧。”是蔺衍的声音。
我没有松手，跪坐在地上，轻轻支撑着不能动弹的蔺辅国。
又有人传来惊呼：“白鹿！是菱花白鹿！天命！”
众人惊叹，一只额有红色菱花的白鹿不知何时出现在启明殿外，不急不缓地走着。
这人间的皇权纷争，名利追逐都与它无关，它悠然度着步子，口中发出呦呦鹿鸣，缓缓回过头，看着这启明殿中荒诞的众人。
我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道：“是你养的白鹿吗？”
在青屏山中假装捉到，又假装放掉，如今再让“神鹿显迹”。
这不是“人为”，这都是“天命”。
“是啊。”曾经那给我做秋千的少年，淡淡地说。
我闭了闭眼睛。
西北的董将军和赵小将军是否回来已经不重要了。
这一切从这一刻起都尘埃落定。
说来，我没那个福气称女帝，也许对我也不是坏事，因为我这人实在识人不清。
我喜欢过的这两个人，处心积虑联手算计我。
就算我真有机会成了女帝，那大昭也许也要亡在我手中罢。
青鸾敛羽，白鹿回头。
“无事。”我淡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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