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知道，公主自幼被伯阳皇后及先帝宠爱，永明宫中无人敢不避公主锋芒。如今凡事较前不同，公主难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公主性情直率天真，少有城府，所以每次被人激怒便不管不顾，冲动十分。”
我闭了闭眼睛，我知道除了这次的事，其实上次我当众要卢嬷嬷张嘴泄愤，也是十分不该。但卢嬷嬷后来见我，神态自若，而无怨怼之意，故而我未放在心上。今日她虽没有明说，但我已听出她是侧面规劝我应收敛言行。
“陛下自幼寄人篱下，毫无依仗，在脱卸多亏司徒大人与纪大人斡旋庇护，方能全身而返大昭。公主怕是不能想象，当年在拓歇，陛下受过拓歇贵子何种凌辱。这只言片语，不足以言道陛下当年境遇之凶险。公主长于金玉宫闱，伯阳皇后独爱公主，娇惯天真，从未涉世。人心之险恶，世道之无常，所求而不得，所欲之不达，公主不曾会矣。人心变故，世态炎凉。陛下年幼之时，却已看得透彻。”
我抿了抿唇，轻轻吸了吸鼻子。
“陛下寡言，年幼而老成，料想公主也能记得当年陛下初回大昭时的样子。陛下当年初回大昭，老奴与司徒大人本十分忧愁。当年西宁王在时，陛下已夹缝求生，西宁王故，不知陛下要遭何境遇。”卢嬷嬷声音顿了顿，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语气似是回忆，带着淡淡笑意，“却没想到，陛下能遇见公主。虽初有嫌隙，但因为公主，陛下才变得有了一点少年气息。”
我当然记得当年初见明夷珩那个死样子，一副死气沉沉，似生无可恋的冷淡样子，好像对什么都已不在意了，生死富贵，无所谓矣。
“如果，不是公主，而是另一人，如今住在重掖宫中，喜怒，生死，只怕陛下，丝毫也不会关心。公主不知，公主对陛下的随意言语，陛下都极在意，看似无动于衷，可心中如何不是翻江倒海。”
“老奴知公主如今尚有怨怼，无妨，待公主气消了，还是见见陛下。陛下今日见公主受伤，虽不形于色，但其中担忧，老奴又怎会看不出。公主只消同陛下说句话，公主想要什么，陛下又怎会拒绝？”
卢嬷嬷说完，见我仍是背对着她不语，也不再勉强，将食盘放下，就退下了。
我眼眶微热，回头看了那食盘一眼，微微坐起身来。我早就腹中饥饿，看见食盘中精致小菜，自己悄悄擦了擦眼睛，端起玉碗，将白粥喝了个干净。
我为那混蛋置气做什么，伤的还是我自己的身体。如今孝期已过，还有两月余，我就满二十。到时候我远走高飞，任他去袒护谁，反正再也不能欺负我了。
吃饱喝足，我又含着泪躺下，迷迷糊糊睡着。
我膝盖只是稍稍蹭破，不过两天，结了薄薄一层痂很快便剥落痊愈了。
明夷珩大概知道我烦他，我不许人放他进来，他便每日只睡在外殿，不敢进来招惹我。
我白日里与宫婢放了半天风筝，有些劳累，便睡得较平日早些。迷迷糊糊感觉有人轻轻抚摸我小腿，我张开眼睛，看见一人跪在我腿边，撩开我抹裙查看。
“你做什么。”我还没睡醒，声音对他比平时放软些。
月下未点宫灯，只有盈盈月色落在他面颊上，他眸色深沉看我，抿了抿唇，似踌躇一下，方开口道：“还疼么？”
我仍是很困，懒懒将腿从他手中抽出来，翻了个身，没有回答。
他又凑过来，轻轻抚摸我脚踝和小腿。
“今日跑动了，不疼了么？”
我仍是闭着眼睛不回答。
他大概知道我懒得理他，在我旁边坐了一会，见我没发火，又悄悄在我身后躺下，将手搭在我腰间。
我厌烦将他手拨开。
他安静了一会没过来碰我，又轻轻开口：“你还生气么？”
我只做没听见。
他也是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我都又要睡着，又听见他声音：“我看你那日跌倒，没有想到你摔到，不然不会不扶你。”
他大约是知道了我不会理他，便不再等我回答，自顾自说下去：“碧螺那事，我不是不知道你生气，我自是想让你自己冷静一番再去找你。不光碧螺这事，还有当初卢嬷嬷。我知道你是一时冲动，但终究不妥。卢嬷嬷是我乳母，将我带大。恩情不亚于生母。她对你亦是多有袒护。你为泄私愤，当众要她跪地掌嘴，半点情面不留，到底过分了些。卢嬷嬷私下与我说过，怜惜你不谙世事，并非故意羞辱于她，让我不要追究。但你却罚之变过，从未放在心上，更从未觉得自己言行不妥。”
“那件事，或许你早就忘到脑后，不曾放在心上，但我不希望你以后事事如此。人命无贵贱，你生为公主，锦衣玉食，受天下供奉。你身边宫婢内侍，无不对你俯首帖耳，往死而赴之。可你也不该不拿他们当人，动辄打骂私刑。你有先帝与伯阳皇后疼爱，别人亦有父母。”
“为天子，为君，为公主，天下主，主天下。你之天下有生杀予夺之权，你亦有泽备民生之务。只行权而不蔽之，是谓无德。碧螺所说你有‘割耳挂椒’之暴戾又有何错？你若觉得自己没错，我说什么你都可当没听见。但我只想让你明白，我为何当日不能任由你处置那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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