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面色不豫,"那据大将军所言,应当置兵卒性命于不顾,选在大雪纷飞的时节作战?"
大将军自然有他的看法,"陛下十岁那年,臣曾经教导过陛下,以正治国,以奇用兵。要想大败乌桓,只有选在隆冬。北地十月冰封千里,瀡河冰层之厚,几万兵马可如履平地,正是我军出击的大好时机。乌桓人欺大殷官兵畏寒,以往入城抢杀常选在隆冬,戍守军士抵抗不及,屡遭屠戮。几十年的姑息养奸,难道陛下觉得还不够吗?我大殷兵强马壮,只要做好御寒的措施,度过瀡河杀乌桓人个片甲不留,便可永绝后患。乌桓游牧,白马一带是他们的领地,只要将此处拿下,他日攻取唐发、旄羌便易如反掌,请陛下定夺。"
天子与大将军争论不休,旁听的官员都有些讪讪的。他们的针锋相对是用不着别人插嘴的,稍待时日就会内部消化,现在发表看法的都是傻子,最后只会闹得里外不是人。
所以没人劝架,更没人站边,朝上不欢而散,别扭的气氛也蔓延到了卧房里。
大将军还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天子不爱听,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再聒噪,我要动胎气了。"
这下是按住了死穴,他再也不敢吭声了。气恼地转过身去,坐在寝台上生闷气。扶微也不搭理他,各自憋了半天,她才道:"乌桓人茹毛饮血,哪里是吃谷粟的人能比的!万一出师不利,遇上风雪怎么办?几万人全折在瀡河,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他不说话,只看见肩头起伏,大概气得厉害。
她拿脚轻轻踢了他一下,"怎么不说话?"
他甩了甩袖子,"不屑与没有远见的女人作口舌之争。"
扶微咬牙,气涌如山,"我如何没有远见?担心损兵折将,就是没有远见?"
他霍地回过身来,"臣问陛下,冬日不战,何时战?等到河水暴涨吗?还是眼睁睁看着乌桓人攻占金城郡,到那时候再匆忙举兵?战争本就残酷,此时妇人之仁是养虎为患,你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天子杏眼圆睁,吵不过他,一下就瘫倒了。大将军见势不好上来查看,她拧过身子满脸委屈,"不要你管。"
"怎么能不管!"他气咻咻的,可是抚她肚子的手柔软而温暖,"疼么?我去传侍医。"
她闭着眼不说话,紧抿上唇,把那秀口抿成了一条线。
他看着又觉得好笑,"政见相左,不带进闺房,这是你我早就说定的,你要反悔?"一面在那唇角浅浅的梨涡上吻了一下,"我十四岁从戎,大小战事经过无数,你应当相信我的部署。只要计算得宜,十日之内就可横扫白马,我给你立军令状还不行吗?"
扶微权衡再三,自己在军事上确实不及他有经验。乌桓的事拖了一年又一年,祖辈没能完成,或者自己这代就试一试吧。
"要战可以,从朝中挑选良将封征西将军,你不可亲自督战。"她剜了他一眼,"你不在,我会害怕的。"
怀孕的女人,难免脆弱些。他两手抄到她身下,将她轻轻托起来,抱进怀里,"你放心,朝中可用之人多了,不需我亲自督战。我会陪着你的,绝不让你一人,你放心。"
其实他没说,她一直高高兴兴的,他却从诊出她有孕那天起,就开始提心吊胆。
终于移到甘泉宫去了,甘泉宫缘山劈道而建,自前朝起就作为天子避暑的胜地。经过多次大规模的重建,到今日有十二座宫掖、亭台楼阁数不胜数,其规模之宏大,与大内无异。但皇城是作理政之用,这里却是为消遣,因此相较而言,反而是甘泉更有毓秀之风。
扶微所住的是林光宫,建于高台之上。从圆阙过来需步行二百,长长的飞阁辇道两旁,供着捧铜盘承接雨露的仙人。再往前隐约可见林光前殿,正脊上五尺高的鎏金铜凤,正随山间风向不停旋转。有了这些华美的装饰和山水的衬托,连绵的宫殿建筑便显得格外雄伟非凡。
扶微很小的时候来过这里,那时丞相摄政,她就像个傀儡,是身边这人做戏的道具。时间过去得太久,印象也有点模糊了,大概因为心境不同,这次切切实实感受到了甘泉宫的美。她眯着眼睛远望,"宫室围以阁道,像个铁桶,人在里面,就算叫破喉咙,外面的人也听不见。"
他寸步留心,当然早就观察好了,"小住可以,常住断不行。山里寒气重,对你身体不好。等要临盆前再回这里来,敷衍一下百官就可以了。"
她纳罕,"还要换地方吗?搬到哪里去?"
他说春生叶,一面微笑,"我想带夫人回家,总不能让我做一辈子的上门女婿吧!"
果然男人的尊严不容践踏,扶微听后很迟疑,"源娢也在那里住过……"
他拢着袖子蹙眉,"我又不只一处别业,狡兔还三窟呢。"
扶微撅起了嘴,这话一听就不像正经人说的。他当然比兔子狡猾多了,他是老狐狸。
所以最后在甘泉的确没住上几天,朝中的事她和他都不能不闻不问。春生叶就在城外,比较方便,当真不停来回奔波于御城和甘泉山,大将军这辈子就别想再有第二个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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