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屏接着道：“草民已知道这几日的死者究竟被谁所杀，想和千总单独说话。”
兵卒欲塞住张屏的嘴，俞千总微微眯眼：“将这两个假道带进殿内。”
嘎吱——
殿门缓缓合拢，空旷殿内一片阴沉。
俞千总负起双手，望向张屏：“左右已无他人，你可直言。你方才说，已经知道是谁杀了这些死者？”
张屏微微躬身：“这些死者，都不是因病而死，而是因为数年前的那场瘟疫。千总的哥哥也在那时染病亡故。草民想请问千总，令兄究竟为什么染上了疫病？还有……”
张屏抬起头，迎视他的双目。
“草民另还想请教，控制疫情，本属县衙职责，为什么会是千总来了这里？”
铅云涌聚，风起，隐有雷声。
俞千总猛地推开门，跨出大殿。
“将里面那两个装神弄鬼的假道士拖出去，严加看管，待我回来后就地正法示众！记得，塞住嘴，防止他二人再妖言惑众。”
兵卒领命入内，只见张屏与无昧挺在地面，一探鼻息，尚有气，遂麻利地抬来担架。
俞千总翻身上马，领一队兵卒向桥头村而去。
小兵们将张屏与无昧抬进一顶小帐。六名兵卒守在帐外，执刃于手。
天，越来越阴沉，似要坠下，但无一丝雨滴。
不知过了多久，无昧慢慢睁开眼，听见帐外有说话声。
再过了片刻，帐帘一掀，一道人影闪入，是乡长。
无昧身边的张屏坐起身，乡长露出欣慰神色：“两位竟醒了，太好了。”上前取出他二人口中塞的布，又掏出一把匕首，割断他们腿脚上的绳索。
无昧愣愣问：“这是……”
乡长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出去再说。”招手让张屏和无昧随在他身后，掀开帐帘。
外面暮色沉沉，他们竟躺了一天。
六名小兵倒在帐前地上，饭碗跌落，汤汁流了满身一地。乡长又悄声道：“这迷药顶不了多久，快走。”
张屏和无昧小心地从小兵手中抽出两杆长矛，再摘下两顶盔帽各自戴上，整整身上的兵服，跟在乡长身后疾步前行。
一路不断遇到巡查兵卒，乡长挡在他二人面前，小兵们皆未留意。接近村落边缘，突然遥遥号声响，乡长带着他二人迅疾奔至一块荒地，闪到一棵大树后。
“那边长草后有沟壑，可以藏身。俞千总带了些兵去桥头村，这里防守的人少了，两位等到天黑，趁空隙便可出村。往东南方走，有小路。”
无昧深深一揖：“多谢乡长搭救。”
乡长扶住他：“小道长不必客气。两位无故被卷入这件事，老夫着实不忍。实不相瞒，老夫也是受了村口石老的嘱托。”再从腰间解下一个水袋，掏出两块饼，“未免俞千总的手下生疑，随身只带了这些，两位权且垫垫肚子。”
无昧连声道谢，接过饼和水袋，拔塞将水袋送到口边，咕嘟咕嘟两口。
张屏也接过水袋饮了一口，擦擦嘴角：“石老找乡长为我们求情？”
乡长颔首：“石老昨天就托我了，但一直没有机会。俞千总要将二位军法处置，老夫只能走一步险棋了。我离开许久，恐俞千总的手下生疑，就先回去了。”
无昧迟疑：“可，乡长为救我二人迷晕了那些兵卒，再回村中岂不危险？”
乡长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小道长放心，我自有办法。且我身为乡长，俞千总轻易也不能拿我怎样。”
张屏拱拱手：“大恩无以为谢，可否请教乡长尊姓？”
乡长道：“小道长客气，老夫鄙姓乔，单名一个岘字。”
无昧咦了一声：“乡长和那位死者小召同姓？”
张屏道：“听说桥头村有肖、乔两个大姓，难道乡长是桥头村人？”
乡长的神色微微一凝：“正是。”
无昧道：“那死者小召是乡长的亲戚？”
乡长抬起衣袖：“真的不早了，老夫该回村了。”
张屏斜挡住他的去路：“乡长难道不想知道，我们之前和俞千总说了什么？”
头顶天空又隐隐传来雷声，乡长皱眉：“是啊，两位究竟说了什么？”
张屏道：“我们只是从俞千总那里确认了一件事，数年前的那场瘟疫，就是因他亡故的兄长而起。”
云层闪起微微电光，掠过乡长浓暮中模糊的面容。张屏接着道：“数年前，俞千总的兄长俞守基在这附近的别庄居住，常到小石湾和桥头村一带骑猎。那年，他从几个商贩手中买了一只边塞带回的猎犬。但因天气炎热，那狗一路被装笼运送，得了瘪咬病。俞守基带它打猎时，狗发狂咬了他后逃走，暴毙在河边，继而使得这一带许多人畜被传染瘪咬病身亡。”
乡长沉默矗立在夜幕中。
张屏缓声继续：“俞守基同样也因瘪咬病而死。俞家人觉得，他已经拿性命抵了罪孽，也怕乡民报复，就将此事遮掩了下来。外人只以为，俞公子是因住在这附近，才染病而亡。”
“抵罪？”乡长突然暴出一声大喝，“那场瘟疫，死了多少人？一条命，怎么能抵？凭什么抵？！凭他是天皇老子的儿子，死一百次，也不能抵！！！”
无昧喉咙处有些发硬。
张屏缓缓点头：“是，抵不了。所以俞家上下连同仆役，还有卖狗给俞公子的商贩，都不敢提这件事。直到几天前，这几个商贩又到城里卖货，大约是喝醉或闲谈时，不甚说漏了嘴，被人恰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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