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海是个冬天很少下雪的地方，但天气并不因为没有降雪就温和几分，反而湿冷得厉害。
裴西又一次见到邱朝是12月底。他在咖啡厅等了十来分钟，裹着棉服的邱朝才出现在他面前，带来一身寒气。
他穿得很厚，还戴了帽子。进来以后人没坐下，先向裴西道起歉来，说自己到晚了。
裴西听到他声音哑得厉害，便问他：“怎么感冒了？”
邱朝皱起眉头，看样子似乎有点懊恼，答道：“不知道，好像年年到这个时候都要感冒一次。”
“要是知道你感冒，就不约在外面了。”
裴西替他叫来服务生。过来的是个女孩子，似乎早就想找裴西要签名，但他在室内也戴着口罩和墨镜，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实在有些疏离，此刻终于都取下来，舒展的眉目敞露于暖色的灯光之下，变得温柔起来。
服务生记下两人点的东西，转向裴西，用很小的声音问：“对不起，可以……可以合照吗？”
声音虽然小，但两人都听到了。邱朝见裴西眉头皱了一下，以为他要不高兴，下一秒却听他说：“可以啊，要怎么拍？”
对方欣喜地拿出手机，递给了坐在裴西对面的邱朝，拜托他帮忙。待到她离开之后，裴西对邱朝说：“和这么多人都有合照了，和你却没有。”
邱朝愣一下，然后点点头表示赞同：“要不现在就拍？”
裴西说那你坐过来。
邱朝就当真坐到他身边。他已经脱去外套，身上穿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拿出手机犹豫几秒之后，投降了：“要不等下让服务生帮忙拍？”
裴西一直用手撑住下巴，饶有趣味地看他，听到这句话点点头表示可以。
后来服务生送餐上来，裴西将手搭在邱朝的肩膀上，邱朝也将头靠向他，就这样拍下了两人第一张合照。此后二人不论在何种场合同时出现，面对镜头时，皆是这样的姿势与笑脸。
他们的见面不再拘泥于吃饭，有时候在人少僻静的咖啡厅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有时候一起去看话剧，见面的次数算不得多，却也一直维持着，就这样度过了大半个冬天。待到裴西打电话邀邱朝去半山的别墅时，已经是第二年的二月了。
但邱朝讲话的声音听上去恹恹的：“我可能要拒绝你了裴老师。”
裴西放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那头沉默片刻，“出了点事情，等我忙过这一阵，再去找裴老师吧。”
两人的通话草草结束，当晚裴西给邱朝乐队的人打电话问情况，才得知邱朝不愿在电话里告诉他的事情，他母亲去世了。
已经是将近十二点的光景。裴西睡不着，索性走到阳台上抽烟。夜里的风仍旧刺骨，他穿得不多，身体上还残留着室内暖气的温度，走到外头被风一吹，心却先冷下来。失望谈不上，但骨子里强势的占有欲和胜负心作祟，使他越发觉得邱朝的隐瞒不合心意。
这些事情乐队里的人知道，但是邱朝却不愿意告诉他。大约还是因为没有立场，过去大半年相处下来是这样一种结果，裴西很不满意。
他根本还是一个自私冷漠的人。在这样的时刻，既无法感同身受邱朝面临的打击和痛苦，也没有那个打算，他关心更多的还是自己的得失与感受。和邱朝来往的半年里虽谈不上煞费苦心，倒也是带了七八分真情实意，喜欢也是真的喜欢，到此刻发现自己被当做外人对待，热情便飞快冷却下来。
总是这样，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样的人好像永远无法安定下来，过去一直这样，估计今后也是。
裴西抽完了烟，睡意了无，干脆去放映室看以往的片子。过去的戏拍完多少会留下纪录影音，刚入行那会儿裴西会抽时间看，后来渐渐看得少了，积压越来越多，索性全部丢在放映室不再管。
他也不看新近的，而是翻出有些年月的旧影片。
《消失的五月》拍摄时间跨度很长，裴西已经不记得具体有多久了。但他记得拍结局最后一个镜头的时候是夏天。那场戏其实很简单，舞蹈的戏份在更早之前拍完了，他只要从礼堂走出来，却反复拍了很多遍。
孟西川来探班，准确地说是来片场找创作灵感——他是片尾曲和几首插曲的制作人。导演和裴西讲戏，说你这样演，就是因为知道庄非活不久了，观众看一眼也明明白白。但其实庄非不知道，他只是下班太累了，累得衣服都不想换，就这样走回家。
裴西皱着眉听话，盛夏的傍晚闷热非常，他穿着长及脚腕的戏服，额头溢出汗来。
然后一阵风将他额前碎发吹起，孟西川捧着小风扇来到他们跟前，裴西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就对着裴西无所谓地笑一下。
纪录片对这一段没有涉及，大多数镜头剪给了裴西杀青那场戏。孟西川仍然在，镜头扫到他的时候两人正在研究一个口琴，裴西说你把我道具还给我，孟西川扬起脸不看他，却看向镜头，笑道：“他都不会吹，还叫我还给他。”
裴西说我会，然后也笑起来。
他真的会，但完全是为了电影临时抱佛脚学的，彼时教他的人就站在旁边取笑他。于是反驳也没什么力度，只得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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