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弋怔在原地,他完全不知该怎么形容那样的歌声。
他生来第一次觉得言语是如此的空白无力。
入耳的清悦婉约,好似天籁,遥遥飘渺,如落珠玉,却又带着男子独特嗓音的略微嘶哑,生出丝丝悲凉。
歌声几许悠扬哀伤,隐隐似是一种并不陌生的民调。
去曜国前在大阕待了许久,时常听闻民间歌谣。
闻之凄绝,恸之心切。
他只觉心底弥漫过一片如海的温湿,伸手抚面之时,已是满脸的泪水。
不需要任何言语,白弋就被那短短的一首民谣所触动,感同身受回想起自己的不幸。
那一瞬眸光恍惚,他怔然看着那立于泉畔花丛中的绝色男子轻声吟唱。
漫天飘飞的迷离花色和他发丝交缠,一身紫衣络衫飘摇绰约,衬使得他几欲羽化成仙,不见半点妖魅。
他本就是仙。
生来便是。
万年前,岐阙帝殿救回九容后,宁玄已是一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而他因种族因由,虽早些时日诞生却仍是一副幼童外表。
那时,宁玄也曾与他相互依偎,轻哼北宁众海族的歌谣。
宁玄最为喜欢鲛人泉客氏族的曲子,不过淡淡几句,了了无奇,却最是悠扬动听,扣人心弦。
绯红念樱纷飞迭起,远处泉流叮铃如莺。
合着这一捧玄音如诗如水,如茶如云,竟是如此的契合。
忽的,远远的一声清箫声起,绝响空明,不似平常的箫音那般清越悠扬,反而隐隐有些低沉喑哑。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而恍然成殇。
白弋猛然回头,红了眼眶。
这箫音他再熟悉不过。
这世间,除了他也便只有当年的虞人氏能够吹奏白泽箫。
箫声合上歌声,凄绝缠上哀殇,一瞬间,这漫天花海的红绯似乎不再绚烂缤纷,反而都染上了满目的苍凉。
宁念尘猛地一颤,歌声戛然而止。
湿意攸然满上眼眶,白弋心下自嘲一笑自己怎会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他侧脸去寻箫音传来的方向,微微露出一个哀思的笑容。
翟浦师叔。
他知道,那是翟浦。
是他曾经因认错了人,伤透了的人。
他身为明赫时早已为千尘染付尽了相思,如何为其排忧解难。翟浦心之所倾之人,他无迹可寻。
早已想起来了,关于箫声,关于那个梦境。
那年纷花三月,大阕皇宫里清贵俊秀的小小少年,那个怔怔看着他眼角朱砂笑语好看的少年,那个被他莫名牵着说要送他回家的少年。
是他身为一个男儿身本该要嫁的人,曾本该是他名义上的皇夫,曜国太子翟浦。
关于他的一切,在身之将死,卧在他的怀中的那刻,他全都想了起来,却疑惑不已。
但对于在宫中那一次相遇,明赫恍然觉得如梦。
他当时并未想去向翟浦伸出援手,而身子却不听使唤。原因无他,他在宫中碰上生人,从不随意搭话。
可那天,他如同着了魔一般与他一道。
后来翟浦时常来寻他一同嬉戏,他不好拒绝,两个孩子倒也耍的欢快。
定然,翟浦认错了人,那天目含秋水,水光潋滟的人并不是他。
若说这世上谁是他最为愧对之人,当是他了。
他的师叔,他年幼时的玩伴,曾因深陷误会对他倾心的人。
偏偏他忆不起有关于他的所有之事。
白弋还痴痴地未回神,便又听到那恍如天籁的歌声再次悠悠响起,箫音不绝,隐隐临近。
白弋心下微动,不知所语。
他对翟浦早已死了心。
万年前的大战结束后,他曾临阴冥,询玄冥燕显虞人氏的去向。
东庭一战,死伤惨重,即便仙家,大多亦入轮回。
阴冥众人方时忙的焦头烂额,若不是有燕显接替老冥王率领新十殿阎罗,坐镇阴冥,怕是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等万事稍安,他匆匆入殿,拽了翻阅阴阳生死玉册的玄冥燕显问道:“燕显,虞人呢?”
他惶惶不安,而燕显不急不慢地合上玉册,也不急着回他,幽然地开口:“虞人氏的仙根已毁,再转世定为凡人。尔身疲力竭,不妨歇眠百年,再寻不迟。”
燕显曾道他愚蠢,竟为了情爱舍弃了贴身圣物以及九成力。白弋不悔,因为那是他的劫,而燕显不会懂。
燕显还未遇到他的劫。
却不想,这位终日黑衣加身冷血无情的翩翩儒雅君子,在九千年后也能够尝到情殇,是为何滋味。
祝寥落,便是玄冥燕显的劫。
白弋心不在焉,中了燕显的招,在阴冥沉睡了九千年。九千年后醒来便得知祝寥落陨落之事,而燕显曾奉妻岐阙帝殿之命,将他暂留再阴冥。
白弋堪堪回神,无声叹息。
就像是一种不可言说只可意会的默契,歌声终止的那刻,箫音同样消绝。
回眸之间,便多了那一抹墨色的身影。
七年时间,即便时光匆匆,流逝如指尖轻沙,但仿佛过往的谁都未曾改变,却又好似谁都已非旧颜。
他仍是曜国民谚中说述的那样:“颜之倾城,君子翩翩”。
似是从未变过,只是眸中多了几丝寒凉。
如玉面庞之上斜眉入鬓,俊眸似星,仍是那种潺湲如水般清俊无双的眉眼。
原本的一丝浮于表面的惊喜和激动,却在看到他的容颜之时化作怔忪和失落,眸光复于死水一般,投注之间再无波澜。
宁念尘心底抽疼,一阵胜过一阵,只能不住的暗自叹息。
如今的一切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他。
七年时,还不足以磨灭无妄感情。
翟浦到底是没能等到他想着的那个良人。如此想着宁念尘竟有些释怀。
毕竟如此煎熬,翟浦又是如何在那长夜漫漫中守住这一份无尽无望的相思。
他从来不是他的良人。
两不相欠,才是给彼此最好的解脱。
放手,不失为忘却的第一步,由此一来,伤口才能好的快些。
翟浦的手里还轻握着那只通体苍碧的玉箫,指节白润,犹似上好的雪玉。
极为好看的星眸望向面露哀思的男子,见他浅然一笑,不自觉的一怔。
宁念尘面上笑盈,遮掩下了心底苦涩,原来,不止师父千尘染,连翟浦也应那往生离人而认不出他。
是他忘了,伤口是可以愈合的,但是残留下的伤疤,只能够暂时掩藏刻骨铭心的伤痛。
可是那又如何,不管他们认不认得出,不管他们以何种感情对待于他,他都是曾经的明赫涟渚。
都是当年天骄大阕七皇子,千尘尊上座下的唯一弟子。
如今他回来了,回到了千尘染的身边,自此以后,长伴君侧,再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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