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庐对颜如轼这随时都作打油诗的习惯早已习以为常。
曲名为《春禽》，这么一想，似乎明白这曲子为何这般多变。
春禽群嬉，如今正是欢脱热闹的时候。
只是文山庐不擅音律，到底做不了知音人。
颜如轼之言，且不说真假掺半，就是他这措辞习惯，文山庐便已听厌了。
文山庐仗着自个儿受伤，这时候倚在窗跟上，也不惊慌，面色淡然，抬眼看颜如轼道：“所谓玉人，应当是二皇子才对。”
颜如轼闻言一笑，天色黑，文山庐只看到他手中笛子转着，月光斜在他鼻尖上、眉目间，倒显得他目光冰冷。
颜如轼淡淡道：“我倒是忘了，左监受了伤，上不来。”
文山庐不知他为何要坐在树头，心中猜测，上树吹笛大许是这颜如轼的癖好。
颜如轼像是已猜出他心中想法，继而道：“我幼时便喜欢爬树，在树上倚着，那时觉得树高，能看到燕都王宫远景。”
文山庐神情一动，嘴唇微张，却终究是默不作，只是嘴角却渐渐弯了，目光柔和了些。
实在是巧合。
他原本也是喜欢爬树的，也恰好觉得，树长得高，能看到宫殿外更远的景色，当他爬得越高，也就看得越远。
不过幼时，奶娘盯得紧，每次都要在树下面，伸着两条胳膊，唯恐他掉下去。
那时云若忱会先爬上去，给他递把手，把他拉上去。
后来殿外修了楼，他便有机会上楼，楼比树高，理应看得更远。
只是上了楼之后，从前他觉得宏大的魏宫则显得各为恢弘。
本来只能看到一面墙，上了楼，放眼看去，便只看到墙外墙，层层叠叠。
当时是何想法？
逃出去？
亦或等人来？
颜如轼看了文山庐一眼，见文山庐笑了，颜如轼收回了视线，抽出了嘴里的竹叶，继续说；“那时圣上忙于治国，自然无暇顾及我等这些个儿子。”
文山庐自然知晓这些话都是说辞，圣上倒不是无暇顾及诸皇子，而是美人在怀，便只能想到美人之子，那琼花夫人走得早，自然记不得琼花夫人所生的这位二皇子，也不会记得这二皇子。若不是当年这二皇子机敏，怕不是便没了后来的一出出。
颜如轼道：“纵是今日，我也清晰记得，当日我在树上吹笛，引来圣上。圣上站在树下，唯恐我掉下去，便遣身边宫仆站在下面，那些人，个个都吓得伸着胳膊，”说到这，竟笑出声来，又接着说：“当日我似乎还作了首诗，似为《滞风》。”
树影摇曳，微风阵起。
颜如轼伸出一只手，似在感受风动，是时，那月亮似停在他手中。
文山庐额前发丝亦随风轻起，连带着衣角，也微微地晃动。
他说：“这和臣听说得不同。”
颜如轼没回头看他：“哦？”
两人未相视。
文山庐道：“臣所听说的，乃是宫人传诵，传到了圣上耳里。”
颜如轼未作解释，转而却说：“夜里树上吹笛，到底是图个清静。”
文山庐听言，自然不会追问，颜如轼不欲谈，他自然是求不得的。
据闻二皇子曾落水，身体落了病根儿，这么一副身体，如今还能上树，着实让人不解。
文山庐妄言：“臣不知，二皇子还有这雅兴。”
颜如轼笑出声来：“那倒是我的错儿了。”
文山庐看了眼窗外的天空，道：“月朗，星不稀。”
明月当空照，寒星隐几点。
颜如轼道：“这天不错，明日会是个晴天。”
文山庐没接他的话，倒是问了句：“二皇子至普明寺，为何无人迎接？”
颜如轼实言道：“我出行之时，已向住持说明，此番前来，不宜声张。”
是不宜声张，只是如今连他屋外的人也没了影。
文山庐问:“那我这屋子外守着的人……”
果不其然，颜如轼道：“被我遣出去了。”说罢这句话，颜如轼抱臂，似有寒意入体。
他呼了口气，道：“果然是高处不胜寒，在这屋顶呆着，还挺冷的。”
文山庐却说：“二皇子要于我说的，不是这些吧。”
颜如轼稍愣，复又笑道：“只是透透气，闲聊罢了。”
自然不会是闲聊，便如当日与之交谈，谈及太子之事。
寻常人，颜如轼何必与他们说这些。
文山庐道：“卑职乏了。”
颜如轼语气未带怒：“文卿嘴上说的‘卑职’，但这话却说的，可是丁点儿不符礼数，像是未把本皇子放在眼里。”
文山庐从未见过这颜如轼愠怒，可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要提防，唯恐笑里藏刀。
他冷冷回了一句：“请二皇子责罚。”
颜如轼出了燕宫，人也变得吊儿郎当：“文郎明知我不会罚你。”
见文山庐不说话，颜如轼又接着说：“前些日子听闻你搭救王家女郎的事了，本想着去文府走一遭，但细想，未得圣上旨意，我也不好去要，觉得不妥，便未曾前往看候。”
文山庐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道：“卑职不过一羽林左监，承二皇子好意，实在受宠若惊。”
颜如轼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只顾着抱臂，坐在树上。
他似乎披了狐裘，春日披狐裘的人，怕是只有他一人，坐在树上穿狐裘吹笛子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人。
半晌，他嘟囔了一句：“这天真的有点冷啊……”
天确实冷，山上的夜晚确实比山下的夜晚要冷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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