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快下班的时候，经理在群里通知要开个短会，所有人挤到一间小办公室里，江眠去迟了，只能站在门口。小办公室里没开空调，人和人肩膀挨着肩膀，江眠站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又往后退了两步。经理在说这个季度的总结，下季度的目标，我们要完善什么，我们要达成什么，江眠看向屋子里，空气热得在颤动，人的面容好似蒙了一层保鲜膜，看不真切。
江眠找了一圈，碰了碰站他旁边的人：“小陆去哪了？”
那人压低声音说：“刚刚她说她身体不太舒服，去洗手间了吧。”
“她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不知道，唉不过你不觉得她这两天状态都怪怪的吗，昨天下午，”经理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吓得那人赶紧闭了嘴，等到经理扭头，她仍盯着放ppt的屏幕，声音压得更低了，“昨天下午，我去茶水间倒水，还看到她了。她也不开灯，一个人坐在那里，我一开始没看到她，猛地一扭头看她在我身后，吓死我了。”
“她在那干什么呢？”
“不知道啊，我问她，她也不说。”那人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些轻蔑，“估计不好意思说吧。”
江眠皱眉，“怎么了？”
“你不知道？啊，对，那天你调休来着，那你可错过场好戏了，小陆她老公来了，来找小陆求和，两个人去茶水间讲了好一阵子呢，不过没谈好，出来以后两个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那人笑了声，“你忘了小陆前阵子结婚的阵势啦，连给我们送快递的都收了她的喜糖，说她夫家结婚从头到尾没让她花一分钱，对她特别好，有天我们女员工出去吃饭的时候，小陆还对我们说啊，”那人稍微偏了偏身子，离江眠近了些，“她本来不是在深圳工作吗，是回家见了她这个老公，一见钟情，才下决心回来的。”
这事江眠也知道，小陆对他提起过，小陆比他大一岁，和他是一期进的银行，两个人关系也不错，只是他觉得，小陆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不是用这种完全炫耀的语气。
那人还在说：“结果呢，现在和老公有矛盾了，但是怎么办呢，漂亮话都说出来了，再否认不是打自己的脸吗，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喽。”
她还想说什么，江眠打断她，“那我去找找她。”
“你管这闲事做什么，再说了，你也进不去女厕所啊。”
“我在门口喊喊她。”
江眠转身要走，那人拦住他：“那经理一会儿问我怎么办啊？”
江眠想了想说：“没事，你说你不知道就行了。”
江眠站在女厕所门口，里面静悄悄的，他想起银行里几位大姐凶神恶煞的气势，咽了口唾沫，试探性地喊了声：“小陆？”
“你在里面吗？”江眠走近了些，他又喊：“里面有人吗？”
他忽然想起岳然来了。
高三的时候，有天晚自习停电，学校在抢修，不放他们走，同学就在黑漆漆的教室里讲话。江眠戴上耳机听英语新闻录音，岳然拿胳膊肘戳戳他，喊他一起去上厕所。
“啊？”江眠取下耳机，“我不想去。”
“去吧，又没事干。”
“你一个人去不就好了，非得拉上我干嘛。”
“去吧！”岳然站起来，把他也拉起来，“厕所黑乎乎的，怪吓人的。”
江眠没说话，任由岳然拉着他的胳膊出去了。他嫌厕所太臭，在门口等着，等着等着忽然来电了，走廊和厕所的灯一下亮起来，他听到岳然大叫了一声。他心一慌，快步走进去，还没问出怎么回事，就看到岳然和教他们班生物的女老师站着面面相觑。
岳然看了他一眼，江眠开口道：“男厕所。”
岳然于是又扭头盯着女老师，女老师满不在意地一挥手：“有什么大不了的，黑漆麻糊的谁能占着谁便宜！”
女老师走了，又变成他俩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岳然先笑出来，对他喊：“你进来干什么，怕我一猛子扎进马桶啊！”
江眠低下头，也笑了，走廊里开始嘈杂起来，学生因为又要上课而哀嚎，不知道哪个班级发出巨大的起哄声，岳然笑着朝他走过来，揽着他的肩说：“唉，真开心。”
江眠记得那种语气，是那种满足的，又充满遗憾的语气。他想如果岳然注定成为一团雾，一个谜团横亘在他的生命里，他起码知道，这团雾里有过他希望的东西，一点点就够了。
江眠又去休息室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小陆，他打算回自己的位置上拿茶杯喝水，意外发现小陆也坐在那里，脊背绷直，弓一样。
江眠走了过去。
他也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打开杯子喝了口水，水里泡了柠檬片，是昨天他妈妈来看他的时候给他带来的，勒令他尽快泡水喝完，下次她来要是看到还有，就要把他撵出家门。
江眠把杯子举起来，低头去看里面的柠檬片，是他妈妈特意用蜂蜜泡过的，是鲜艳的黄色。
江眠叹了口气：“有什么事吗？”
“没有。”小陆回答得很快，语气硬邦邦的。
江眠“哦”了声，自顾自地说道：“领导开会也没说什么。我看你没来，就问小张，她说你在洗手间呢，我刚刚在洗手间门口还喊你来着。唉，幸亏你没在洗手间，不然我还得站门口和你讲话，怪变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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