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手指滑过那些字句，一幕幕情景便会清晰浮现在眼前，譬如现在。
他闭上眼，细细欣赏，如品醇酒。
看得清字的人，看到的只是字罢了。纸上写的种种，只供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眼中得见。他们不知道真正的故事。
灯芯噼啵，他合上了书，缓缓抚摸。墨蓝封皮久经摩挲，柔腻仿佛人肤。像她的肌肤。在这样的夜里微微带着凉意，但摸得久了，还是会暖。
他深深地呼吸，嗅着她发间的芬芳。
窗外有嘈杂声。是衙门的人？
他们已经在暗处待了一阵子了。这两天他都装作看不见，照常地进出。
他们可能想不到，他一直在等着他们。
他想，他活了这么多年，可能就是为了这一天。她让他留在人世间，告诉这些爱看传奇的人真正的传奇。真正的山谨，真正的黄泉公主。
他与她的传奇。
离离，我们一直在一起，不是吗？
他再抚摸了一遍书册，将它放回小案上，自摇椅上站起，蹒跚着打开门。
“诸位差爷，深夜到此何事？”
站在衙役前方的人一袭绿色官服在火光中格外醒目，乌纱帽下的面孔似曾相识。
“你可是刘长杉？”
他眯起双眼：“小老儿正是。”
左右喝道：“大胆，知县大人面前怎不跪拜？！”
他作势一惊：“我道这位衣帽怎地不同于诸位差爷，竟是知县大人亲临！”连称恕罪，颤巍巍跪下。
张屏盯着老者银白的头顶：“数日前，在寿念山顶，你我曾见过。”
老者微欠身抬头：“请恕老汉眼拙。山顶香客众多，小门脸人来人往，当时不识大人尊身，此刻更难忆福缘。大人夜半驾临，想来不是欲与老汉叙旧。”
张屏道：“本县乃为山顶柳树下的女尸而来。”
他的脊背微微起伏了一下，却未答话。
“慈寿观外柳树下，挖得一具女子尸首，推测就是在慈寿观初建时被掩埋。工房典册记录，你是建慈寿观的工匠之一，之后在慈寿观做了道人。”
他盯着地面，微微笑了笑：“小老儿早年的确做过木匠，那时修建慈寿观的许多人，而今还活着的，怕只剩下我这把老骨头了。慈寿观建好后，观中无人，小老儿便挂了个道人的名号，只是每日做些洒扫杂务而已。前几年此前的知县大人重修道观，找了外来的法师掌观念经，承蒙官府恩典，赏了我一间门脸做买卖，可供养老。这些大人应该也能从册子里查到。”
张屏视线越过他望进屋中。旁侧衙役又喝道：“夜深风寒，怎地却让大人站在屋外？！”
老者立刻再作揖：“恕罪恕罪，寒舍简陋，恐污大人足底。若大人不弃，肯移驾屋内，实乃老汉三生之幸。”颤巍巍起身，让到一旁。
张屏迈进门槛，兰珏与捕快随后进了厅，张屏走到屋角，从小几上拿起了那本《乱世侠盗》。
兰珏浮出一丝讶色：“你竟看此书？”
老者哑声道：“小老儿略识几个字，行将就木之人，老眼昏花，难看清字迹，只是闲来无事，睡前扫两眼罢了，这位大人见笑。”
兰珏拱手：“不敢。某乃一随行闲人尔，老丈只当没在下这个人在场便是。”
张屏将《乱世侠盗》捧给兰珏，兰珏翻开书页：“甚巧，正是这一卷。张大人可抽空看一看，其中黄泉国描述，当真与刚挖出的地宫相似。多年前的传奇，却竟能恰好应了多年后之事，西山红叶生之才，着实令吾等后辈叹服。”
才？恰好？呵呵……他不禁在心中一笑。
张屏并未再看书册，只面无表情望着老者：“刘叟，寿念山顶，柳树下女尸，你是否知情？”
老者悠然回望张屏：“大人此话，是垂问，还是审问？草民不解所指，还请明示。”
张屏转向衙役：“搜查屋内。切勿损坏器物。”
众衙役涌进屋中，老者从容退到一旁，只望向仍在翻书的兰珏：“公子气度雍华，定是贵人。方才谈及对此书的见识，更是不俗。”
张屏停步：“此书，我看过。只是有个地下之国而已，跟方才挖出的地宫，并无相同之处。”
兰珏挑眉：“张大人难道不觉得，地宫中一间间暗室，恰似此书中黄泉国里的人家？”
张屏垂下眼皮：“不是很像。”
兰珏道：“书中情节必然远强过真实。若非大人已断定地宫及那树下女尸都远早过《乱世侠盗》成书的年代，学生几乎要推测，地宫与树下女尸，乃是模仿本书了。”
张屏摇头：“树下女尸，残发银白，必是老妪。”
兰珏叹了口气：“是啊，地宫在，惜无黄泉公主，仅见老妇枯尸；更不曾有飞天侠士，唯凶手待拿。叹哉！”
老者再冷冷一笑。
“大人与这位公子不必如此婉转，二位想来是发现最近查到的东西与这本书中的情节相似，又见老朽家中有此书，故出言探问。其实直接垂问便可。此书在老朽看来，扯淡得狠。世事乃天意所定，世间文士得知一星半点，东诌西扯出的文章岂能比拟？”
黄泉国？蜜蜜儿？这恶俗的名字，怎配与你有牵连，离离。
“大人与这位公子无非是想知道，写这本书的人，是否与此案有关。不错，这人以前应该来过本县。若没记错，老朽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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