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老板娘给他包好的花，摆了摆手，就出去了。
车快开到公墓的时候堵上了，江眠和妈妈就在路边下了车，买了早餐吃，公墓底下只有简单的早饭，江眠拿了根油条，咬了一口，咧咧嘴说：“炸得好老。”
“凑合吃吃吧，能买到早饭吃就不错了。”妈妈没吃油条，举着杯豆浆喝，看了看前面排的队伍，“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到我们啊。”
江眠吃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所以我让你快点了啊。”
妈妈一巴掌抽到他后背上，“你还怪我，纸钱元宝你一样不操心，我能怎么办。”
江眠看了眼放在地上的纸钱，“唉，非得搞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烧一堆废纸，我爸就能收到钱了吗，那么想让人收钱也没见谁烧百元大钞啊……”
“那要是真的怎么办呢，”妈妈低着头，看着那堆纸钱，“要是真的，别人都烧，就我们没烧，你爸爸在那边缺钱花了怎么办呢。”
江眠原本是想说怎么可能呢，这显然是良心不安的人编出来的习俗吧，但他看到妈妈低着头，难得怯生生的样子，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
他想，妈妈想做的话，就让她做好了，非得跟纸钱教这个劲干什么呢，没烧到天上，烧到人心里，总好过空荡荡。
他们在公共烧纸区耽误了一个多小时，江眠从人群中挤出来的时候，摸了把头发，不出意外摸到一手纸钱的灰烬。
他叹了口气，重新挤回人群，拍了拍妈妈的肩膀，妈妈回过头，看到他有些惊讶：“不是让你先上去等着我吗，我一个人烧就行了，这儿那么脏，快走吧，走吧。”
江眠摇头，把外套脱下来，披到妈妈身上，把她的头也盖住，“太脏了，你拿这个挡一下吧，我走了。”
他走了出去，远离烟雾，走到半山腰，又回头望了眼那个地方，火光，人群，好似电影里的跳大神现场，他看那些人，每个人表情都是冷冷的，可能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也挤不出什么生动的表情，黑色的烟和白色的雾交织在一起，淹没了悲伤。
江眠一个人走在墓区。这里就很安静了，他有些记不清爸爸的墓地具体在什么位置，只能一排一排挨个找过去，墓碑上写了人的名字，出生日期，死亡日期，籍贯，家人，但有的墓碑上有照片，有的却没有，江眠有些奇怪地想，这些信息，表达一个人在那里出生，有哪些家人的信息，难道比一个人的相貌更重要吗？
他经过一个墓碑，停了下来，那上面写着，1988-2008，照片里，一个年轻小伙正咧开嘴毫无芥蒂地笑，吸引江眠注意的是，墓碑上方竖了个红色的十字架。墓碑前有一束枯萎的花，黑色的石头因为风吹雨打，看上去灰头土脸的，江眠伸出两个手指头碰了碰墓碑，不出意外摸到了一层灰，他盯着手上的浮灰看了几秒，又伸手去碰那张照片，这次动作轻缓了一些，他慢慢抚过照片里的眉毛，鼻梁，嘴角，直到把浮灰全蹭到自己手上，他攥紧了那只手。
江眠又找了一会儿，才找到爸爸的墓碑。
他盯着这墓碑看了几秒，又慢慢蹲下来，把手放到存放骨灰盒的地方。他记得爸爸下葬的那天，家里亲戚朋友来了一大堆，他抱着爸爸的骨灰盒，亲自放到了这里，墓区的工作人员要把石板盖上的时候，妈妈哭得几乎站不住，石板完全合上前一秒，她扑过来，往里面塞了一封信。
江眠轻声问道：“我妈信里跟你说什么了？”，他笑了笑，“说什么也晚了啊，我妈就喜欢做这种没意义的事情。”
他抬头去看爸爸的照片，认真地问他：“你还在吗？是不是真的有天堂啊？我听我妈说，她经常做梦梦到你，有时候在看报纸，有时候在吃茶叶蛋，她梦到的真的是你吗？”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微弱的风声。
“爸，你要是真能托梦，赶紧劝劝我妈，别给我找对象了，这种事，急又急不来。”江眠还是看着爸爸的照片，他和爸爸长得并不像，他爸爸做了一辈子老好人，眉目间的纹路都要比他柔和些，他目光闪烁了一下，“要是真的有灵魂，真的像书里写的那样，无孔不入，无所不能，你会来我的家吗，会来看看我每天在干什么，在想什么吗？我，我可能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善良，我会有一些不好的想法，我想过辞职，什么都不要了，丢下我妈自己离开，我后悔过，是不是就不该回来，我还怨过你们，为什么要生出这样的我，为什么让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咒骂过一些人，还贬低过一些人，我很多时候都表里不一，明明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但如果有人问我，我还想听上去正确，正常，我想获得大家的赞扬，想被人喜欢……”
江眠闭了闭眼，又睁开，他把目光从爸爸的照片上移开，他不敢面对爸爸的面容，声音更小了，他说：“但是我这么一个人，又虚伪，又阴暗，我怎么配得上别人的喜欢呢，我想说话，又怕被人听到，我害怕别人的注视，别人的评判，怎么办呢，我只能站得远远的，然后闭上眼。”
“神不是无所不知吗，他的眼睛能看到发生的，还能看到没发生的，那他是怎么判断一个人的罪行的呢？我不算是个好人，那我是个坏人吗，现在这一切，就是给我的惩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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