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好歹林浣的事情都解决了，这下你以后也能放心。”夏栀说，“没人能再把她拐走了，江常远也不会再找你麻烦了。都好了。”
林听眠“嗯”了一声，情绪也逐渐缓和下来，软绵绵地靠着他。结果这孩子靠上瘾了，扒在他肩上死活不愿意下来，像个黏黏糊糊的橡皮糖。
夏栀推了好几下也不见效果，翻了个白眼，手脚并用拖着他往家的方向走，“幼不幼稚啊，沉死了，你吃水泥长大的吗？”
林听眠噗嗤一声笑出来，终于直起身站稳，放过了衣衫凌乱的夏栀，往后稍稍退了一步，帮他捋了捋领子，笑着说：“你才吃水泥长大的呢——哦，不对，你刚刚说你自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同桌，讲讲呗，我想知道。”
夏栀脚步一顿，复而继续向前走，双手插兜，嗓音清冷，说：“有什么好说的？”
林听眠侧过头看着他，神情很专注。夏栀漂亮的深绿色眸子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光华流转，像是溢满了温柔的水，水又结成了冰，有点冷。他眯了眯眼睛，看着前面看不见尽头的路，过了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轻轻说：“好吧，给你讲讲。”
林听眠勾了勾唇，把头转回去，心情明媚：“听你的。”
夏栀在走神，神游天外扯都扯不回来，他想，他的经历有什么好讲的呢。如果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本书，夏栀的书的书名一定是《废物人生》，或者是《如何把一手烂牌打得更烂》，总之格外无趣。
出生失败，长的失败，活得失败，干什么都失败，后来就什么都不愿意干了。
出生时，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医院，张亦杰那个孙子压根不知道正趴在哪个尤物的床上醉生梦死，花天酒地。或许是护士抱着他，或许是什么别人抱着他，夏栀自己那是也没有记忆，等他开始渐渐记事的时候，他就已经和他妈住在了那条和赵岷宏初遇的巷子深处了。一住就是好几年。
他出生时是早产儿，因为他妈再不把他生下来，张亦杰的老婆估计会上门人工流产。刚生下来没几天，他老婆就敲上门了，咣咣砸，把楼下的大哥砸的上来打了一架。
幼时的夏栀因为早产的原因极其瘦弱，胳膊一折就断。等他长到六岁了，看上去比隔壁三岁的胖小子还显小，一屁股能给他坐死。他妈生完孩子后萎靡了很久，过了几年才逐渐调整过来，慢慢给他弄了点吃的。
家里又穷，连个能当顶梁柱的男性都没有。他妈一个不到一米七的外族女性，中国话都还说不利索，一句话翻来覆去说好几遍才能听明白的人，一手啤酒瓶一手建筑材料，跑去工地给人搬砖去了。
工地的人都看不起女性，本来就不愿意招一个女的来工作。更别提这女的长得实在漂亮，物以稀为贵，那个时候还没有多少外国人。
乍一看见他妈这种“外来的”，一个个恨不得都像当夏栀的继父。后来见没办法，就连明目张胆地动手动脚的都有。他妈性子烈，把人打了一顿回家了。回家就在家里做些手艺活，俄罗斯的新鲜玩意在这种地方特别受欢迎，好多小姑娘下班路过巷子口都会买几个，生活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苦了点。
没粮没米，幸好周围的邻居都心地善良，每天热情地打打招呼，借个东西，想方设法地请夏栀进家里吃顿饭。
夏栀年纪小，一开始不懂，还觉得邻居傻、好骗，后来有一天听见隔壁叔叔和老婆的争执，这才恍然大悟，人家就是看你可怜才给你饭吃，没什么别的意思。
“你怎么老是请那个小屁孩子进来吃饭？！咱们家里都没得吃了，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呗！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看上他妈了？”这是他的剽悍老婆王阿姨。
“哎，小孩子挺可怜的，都六岁了，长得还没腿高，胳膊细得一踩就断，恨不得脖子都没咱胳膊粗呢，邻里间帮衬帮衬吧，偶尔一口也没事。他们家太难了，也没个男的出去打工挣钱。”
他那时脸皮特别薄，在墙角后面听得面红耳赤，羞得抬不起头。问题是邻里间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想避开也避不开呀，他没辙，只能拖着病弱的身子帮几个叔叔阿姨家里扔垃圾、打下手、能帮一点是一点，他心里才好受一些。
叔叔阿姨人很好，直到后来他妈去世后都还给他帮忙，照拂着。他很感激，特别感激，从来没有那么鲜明的感受到身边人的善意，尽管还是有人上门挑衅，但总归生活还是过得下去的。
好不容易在城市的缝隙里苟且偷生到了八岁，他终于长了点个子，身上有了点肉。结果张亦杰的老婆大冬天扛着冰桶敲响了他们家的门。
“俄罗斯的女人啊？你们不都喜欢玩什么冰桶挑战吗？来人，给我把他摁着别让她动。对了，还有那个小的，也按住了，不是俄罗斯后裔吗？那应该抗冻得很吧？”
“给我倒！”
一瞬间，夏栀从头到脚都像是被人按在冷冻室里不让出来，他蜷缩着，牙齿在剧烈的打颤，头发带着冰碴子往下滴着水，浑身的骨头都缩在一起，血肉上覆盖了一层冰霜。冷得他接连怀疑，自己的血会不会因此凝固，凝固了还能不能融化，会不会死，心脏会不会停跳，身体会不会出问题，以后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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